甚至仔细阅读前文的调查问卷,也能发现它的用词是市民对建筑造型“印象深刻”,而非“感到满意”。种种蛛丝马迹都显示,温岭人对这样的奇特造型极其反感。诚然,这种酷似解构主义建筑的独特外表是很难被所有人接受的,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温岭人,笔者还能体会这些评论区用户一种文化归属感被强奸的愤怒之情。
姑且不从美学角度评价美丑,事实上,建筑师作为形态出发点的“石文化”逻辑,很可能一开始就不成立。长屿硐天确实是温岭最为著名的采石场与旅游景点之一,而且可能在建筑师看来,它位于新河镇,景区距离温岭博物馆直线距离仅有约9公里,驾车出行只需半小时;然而,温岭“市”是一个县级市,虽其行政边界跨越了新河镇,但大多自古以来居住于温岭县的居民的身份认同感,仍只局限于温岭县域内的太平镇(现在的太平街道)。加之事实上的采石矿也仅位于新河镇的部分集中区块,太平镇内除了部分家族有石雕工艺传承外并无任何的采石传统,就算说起“石文化”,大多数温岭居民往往并不能将温岭同“石”联系在一起:简单来说,石文化对于温岭并不能具备代表性。因此,上文评论区对建筑外形的联想也仅仅是马桶盖、科技馆,而非建筑师所构想的“石”的意向。
将一座以新河镇石文化为外形主题的建筑放在温岭市区,就仿佛宣传浙江人都和衢州人一样能吃辣一样,不仅仅是严重的文化误读,更是对实际使用人群的漠视和规训。它似乎又是建筑师缺少真正实地调研经历的产物,和想当然拍脑袋做决定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前文怎样地宣扬建筑师的社会责任,一揭开这层遮羞布就能发现这都是建筑师假惺惺的自我成就感。它不仅不具备真正的“场所精神”,兴许还是如今不少老资历建筑师自负的集中体现。
除了文化语义上的自负,温岭博物馆建造上也显得颇为浮夸。
博物馆外表皮的材质选用了阳极氧化的金属铝板,虽说“由于其独特的工艺……在不同光线、色温下,会呈现出不同的视觉效果,有助于体现作品的灵性”[2],但是,它事实上就是具有反光性的白色金属板,加上其不规则的三角形折面和淡黑色的线条,无一不显示出浓浓的科幻色彩,也难怪会有居民说它更像一座科技馆,因为它的材质根本无法让人引起“石”的联想。说实话,如果不看推介文章,或许几乎没有温岭人能想到这座建筑的出发点会是“石”,更不要说触发什么地域记忆了。
再看建造技术,这种异性建筑外形决定了其结构设计和工程建造的复杂性。从筑境设计的介绍可知,博物馆采用Grasshopper平台进行参数设计,结构、暖通等都在Rhinoceros中的BIM平台进行碰撞检测;实际建造中,各种复杂构件也都由BIM软件信息优化生成再交由工厂定制生产,并在场地中应用红外线全站仪定位装配,跨度和悬挑带来的施工难度也极大。
当然,新技术的尝试无可厚非,但在高昂的造价和长久的工期面前,在小小的县级博物馆使用这种复杂技术的做法很值得商讨。或许,更常规的工程手段应该也能实现基本的浮空公共空间和切面的石头的造型,尽管这样建筑的先锋性会削弱一层,但与周边的城市材质肌理会更为协调,对市民来说也是更亲切的。
都说建筑不是一个孤立的个体,需要从周围环境及所处时代特征中去理解其存在的合理性:后期与周围动态生长的城市空间如何协调也十分重要。在反馈中,一众市民认为在这一规划中最繁华的、高楼林立的“温岭中心”建设只有5层的低矮建筑实属浪费地皮,笔者没能查找到当时的审批文件,不过这座凸显的低矮体量在周边鳞次栉比的大厦间确实有点突兀(当然,高楼与河岸有一定的退让,但还是没能形成良好的景观界面)。
不过,可能政府也意识单个文化建筑的突兀,于是紧靠博物馆南侧开发了新的项目文化建筑项目,目前已在建一座“三馆合一”(剧院、图书馆、文化馆)的温岭文化中心(图16)。据介绍,该项目由美国DLR概念设计,注重建筑与周围环境的协调统一的设计原则,按“城市画卷”理念设计。“项目落成后,各功能分区之间相互联系又互不干扰,同时穿插富有自然亲和力及文化气息的公共交往空间,使得整个建筑成为集文化、休闲、娱乐、交往等功能于一体的‘城市文化客厅’。”或许这座新的现代主义建筑建成后,能填补温岭博物馆在体量上的突兀,重塑整个河岸场所的景观界面。